我的父母都是從事銀行業的高級白領。他們做事總是循規蹈矩﹐一絲不苟﹐就連穿著都嚴格要求自己﹐每天一定是筆挺的洋裝､發亮的皮鞋。他們在事業上均有傑出的表現﹐記得小時候常常在電視或報紙上看到他們。

可是不知怎麼回事﹐他們卻生了一個除了長相以外﹐完全不像他們的孩子---我﹗

小時候我是生活在一個大家庭中﹐上面有一個長我兩歲的表姐﹐她的父母在外地工作﹐所以和我們生活在一起。表姐因有外國血統所以她很漂亮可愛﹐她是個很聽話的孩子﹐學習也很好﹐仿彿所有的大人都很喜歡她。她是爺爺奶奶的寵兒﹐更是我們那個社區最優秀的孩子﹗

而我呢﹖也不差喔﹗我可是我們那個社區的小名人﹗遠近聞名的搗蛋專家﹗

爺爺常常「自責」的說﹕都是他取錯了名字﹐為甚麼要為我取名叫「瑄」呢﹖因為這孩子實在太吵了﹗(瑄=喧鬧)

小時候的我﹐仿彿沒有一刻是安靜的﹐奶奶買了把小椅子給我﹐不准我到處跑﹐我竟坐立不安﹐直喘大氣。奶奶不准我出去和別院子的小孩玩﹐我就開始當「考古學家」﹐將前花院､後花園都挖地三尺﹐看看有沒有重大發現。

有一天忽然發現廚房這棟房子外面有螞蟻﹐我趕快轉行當起了滅蟻專家﹐又是挖洞又是灌水﹐連續辛苦了好幾天。沒想到好心沒好報﹐被奶奶狠打了一頓﹐她說我把廚房那房子弄斜了﹗晚上還被關黑屋子﹐心痛的爸爸偷偷去看我﹐發現我一點都不害怕﹐居然在大聲的高歌﹗

大姑姑是醫生所以對我們小孩很嚴厲﹐有一次因為我又犯事(不記得是甚麼事了)﹐把我關到爺爺住的房子裡﹐不准吃飯。我實在無聊﹐忽然對停放在這裡的腳踏車發生了興趣﹐於是在地上揀了一個回文針﹐開始戳車胎﹐那種感覺很特別。後來被釋放出獄很快就忘記了我作的事情。沒想到第二天晚上﹐又被奶奶和大姑姑修理了﹐因為大姑姑騎腳踏車上班﹐途中車胎壞了﹐一經修車師父檢查﹐竟發現有二十四個洞﹐很明顯招人破壞。大姑姑說﹕想都不用想﹐一定是小瑄幹的﹗這件事情害得那位修車師父誤會了十幾年﹐直到我二十二歲那年放洋回家去探大姑姑﹐大姑姑把我介紹給這位修車師父﹕劉師父﹐這就是好多年前﹐把我的腳踏車戳二十幾個洞的小傢伙﹗劉師父張大了嘴﹕啊﹗原來不是侄兒﹐是姪女啊﹗我這輩了從來沒見過這麼調皮的孩子﹗

還有更嚴重的一次。起因是我高燒42度不退﹐大姑姑回來給我看病﹐命小姑姑去預備針藥為我打針。小姑姑是化學老師﹐所以特別細心﹐她在高溫消毒針管的時候(那時針管不是一次性的)﹐意外發現針管裡有少許油脂。還好被她發現﹐如不然﹐一旦注入我的體內﹐我便會當場死亡。不用破案﹐一定是小瑄幹的﹗每天大人都給我魚甘油吃﹐我很好奇裡面是甚麼﹐又看醫生打針也是從一個封閉的瓶子裡抽取﹐所以就學大人那樣了。沒想到這次差點害死自己﹗

再大一些的時候﹐我爸爸第一次買的雙卡錄音機被我拆成一片片的了。他們晚上看電視的時候﹐常常會停電﹐爸爸得趕快去修保險絲﹐媽媽去給鄰居道歉。因為我在家亂焊接電線。

這些調皮史不過是很少的幾件罷了。我也不明白自己為甚麼這麼調皮﹐我總是不能控制自己的好奇心。

至於學習方面﹐表姐比我高三年級﹐她在一年級到三年級期間﹐幾乎所有的作文都是由我這個小文盲用口幫她寫的。她學習的時候﹐我在旁邊﹐無論九九表還是其它科﹐我都比她快。後來更過五關斬六將的通過智商考試﹐被一所全國有名的貴族小學錄取。我的父母好不得意﹐終於雪恥了﹗

但好景不長﹐沒幾天他們就被叫到了學校。班主任告訴他們﹐我上課注意力不能集中。無論父母怎樣罵､怎樣威脅﹐我發現我的注意力都只有十五分鐘﹐一過時間我就開始作自己的事情了。那時候﹐我父母的同事開玩笑的說﹕小瑄會不會是「多動症」啊﹖又或許是營養過盛啊﹗(因為我媽媽只要看到電視廣告一有甚麼兒童營養品﹐她就馬上買給我吃。)

我父母嚇得趕快帶我去醫院看病﹐那時很少有人知道「過動」､「自閉」﹐醫生也沒有甚麼經驗﹐只是叫他們每個禮拜六下午﹐帶我去觀察。醫生每次都讓我一個人單獨在一個房間坐著﹐我知道大人們在偷看我﹐本想表現給他們看﹐我可以安靜坐著﹐但是沒有幾分鐘﹐我就不行了﹐站起來﹐來回的走動﹐急促的呼吸。大約經過半年的觀察和評估﹐醫院說我是「多動症」﹐就是現在的「過動兒」。

這以後班主任可能知道了我的情況﹐所以也不大批評我了。偶而有不知情的老師看見我魂遊窗外﹐把我叫起來﹐我也奇跡般的可以應對。每學期成績排行都在前十名以內﹐所以﹐漸漸地大家都接納我了。體育老師看我精力旺盛﹐四肢發達﹐開始在每天放學以後訓練我的體育﹐從田徑到排球､籃球。後來我還被選到市少年籃球隊﹐後來是發現我心臟有問題而停止。(這是另外一個故事)

在四年級的時候﹐我意外的被選上童聲合唱團﹐這滿合適我的﹐我不是很吵嗎﹖經過指揮老師魔鬼般的訓練﹐我們這個合唱團成為中國最優秀的兒童合唱團之一。反正我都坐不住﹐這下好了﹐可以常常代表學校到處比賽﹐非常有面子﹗

其實﹐我的父母在我六歲的時候﹐為了讓我注意力集中﹐開始送我去學畫畫﹐沒想到我極有這方面的天賦﹐六歲半就被升到高班﹐和十幾歲的大孩子一起。我覺得自己很了不起﹐有好幾次完成畫作後﹐媽媽興奮的發現我專心了半小時以上。學校很快也發現我有繪畫的恩賜﹐美術老師就用我的畫去投稿比賽﹐竟得了獎﹐還兩次送到日本展覽。這成為我父母的榮耀。

到現在我已經三十六歲了﹐我發現繪畫是我除了禱告以外﹐唯一可以注意力集中的事情。

中學被送到小姑姑執教的那所中學﹐我想是為了照顧我吧﹗初中三年﹐是我人生裡面非常困難和自卑的三年。我發現自己不單是注意力不能集中﹐而且還會有一些出人意料的行為。比如上課時﹐我會自己走出教室。對於我不喜歡的科目﹐可能十五分鐘的注意力都沒有。即而發展成嚴重的偏科﹐就是語文､地理等可以考九十多分﹔而物理､數學等可以不及格。看見作業不能安靜下來完成。還有就是丟三落四﹐常常遺失物品﹐外套､文具等等﹐變得糊裡糊塗。這段時間我的父母非常難過﹐他們不知怎樣幫助我。他們常常和小姑姑討論我的問題。我並不是壞孩子﹐總成績也非離譜﹐但這樣下去該怎麼辦呢﹖

整個學校只有一個老師喜歡我﹐就是美術老師。她常常在各年級的學生面前大大地表揚我的畫作。讓我在她那裡還能夠找到那麼一點點尊嚴。

好不容易熬完了三年的初中。像我這樣的成績根本不可能進好的高中。又在那個還未知生死的暑期﹐我接受了健康檢查﹐居然發現我是B型肝炎抗體者。我的父母被醫生狠狠的罵了一頓﹐說他們忽略照顧我。沒有想到的是﹐這樣的一個夏天﹐卻成為了我生命的春天。

(下部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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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瀟碧後記：此文刊出後，有友來函想多了解《我很特殊》這首歌。現附上作詞、作曲者，並在YouTube上選了小瑄推薦、由張蓬潔主唱的《我很特殊》。我自己也是第一次聽，非常喜歡。
10. 8. 2010）
《我很特殊》 詞：黃桂蘭/ 曲：邰正宵/ 唱：張蓬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