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一部部電影來中斷歷史
6/10/2017


用一部部電影來中斷歷史

BY RACHEL CHANGCHIEN 葉育埄譯

 

曾經有段時間,亞裔不被視為模範少數族裔。早期的中國移民並沒有被當作是其他少數族裔的對手,卻被視為是白人的直接威脅,據說他們偷走了許多白人勞工的工作。

我的父系高祖父梅白興(Back Hin Moy,音譯)是那些移民中的一位。他後來在剝削本族人的制度中,成為其中的施惠者及受惠者。

 

我的高祖父

高祖父的旅程始於1868年。他從南中國來到奧勒岡州的波特蘭時,因為太虛弱被親戚從船上抬下來,那年他才20歲。

後來他得到為聯邦法官Matthew Deady工作的機會,一個月賺取微薄的六美元。Deady法官建議他去作生意,幾年後,高祖父離開了原來的工作,自己創業。他從進出口生意做起,很快地成為幾條鐵路的包工,包括大北方鐵路(Great Northern Railroad)及聯合太平洋鐵路(Union Pacific Railroad)。

當時可能有多到1200名華人死於這些鐵路工程的環境。雖然這只是個估計,不過很清楚的是,當時的情況對華人工人比白人工人更艱難。除了每天工作上會遇到的身體危險外,華人通常比白人工作時間更長,得到的報酬更少,並且需要負擔自己的住宿、食物及工具,而這些東西都是免費提供給白人的。

事實上,高祖父既是白手起家者,也是讓族人無法脫離貧窮的那個制度的一員。在那個壓榨長得像他的人的制度裡,他盡力對那些本來沒有工作機會的人提供工作機會。

我不知道高祖父的動機是否有時出於驕傲、罪惡感、或是單純的正直,但我不羨慕他的職位:明明知道所雇的人可能遭遇無法忍受的工作環境,甚至死亡,仍去雇用那些需要工作的人;或者,站在道德的高處拒絕雇用他們,卻可能迫使他們經濟更加惡化。

十九世紀六○到七○年代,反華暴動興起,白人勞工想要把華人逐出他們的城市。高祖父用自己的錢提供食物、衣服、住宿與交通給許多從外地來的華人。他親自監督情況,幫助華盛頓州波特蘭和塔科馬的華人和白人勞工和平相處。在英屬哥倫比亞的溫哥華,繼續做同樣的工作,幫助同胞。1906年舊金山地震期間,他被中國政府任命,提供直接救援給受災者。為此,他獲得了中國政府和美國國務卿Elihu Root的表揚認可。他是Twin Wo公司、西美公司(Western American Company)和東方投資公司(Oriental Investment Company)的總裁。1933年,他1935年去世前不久,被中國政府正式任命為領事。

作為一名成功的包工提高了他的地位與收入,這地位與收入在當時的華人中是少有的,也讓他有機會使用他的金錢與資源大力援助華人。在那個貶低華人移民的政治時代裡,他被夾在經濟施惠者和受惠者之間。但顯然的是,即使他盡了全力,那些認為華人移民對白人多數是日益增長威脅的美國規則,卻仍然約束著他。而事實上,雖然我與高祖父相差100多年,他過去所面對的系統性社會壓迫,仍然是我在現今的美國所要面對的。

 

他的玄孫女

靠著努力工作與運氣,我也得以活出自己的美國夢。我在一個很棒的獨立製片公司工作,在那裡我有機會創造不浮誇、真實、且發揚人性積極面的敘事。但,我發現自己也處於與我高祖父類似的困境當中。

娛樂產業是個白人主導的世界。亞裔美國人目前還是外人──銀幕界的移民。即使在講述亞裔的故事,角色卻被非亞裔取代,他們不僅不了解我們所經歷的,也不了解在大螢幕上看到亞裔這件事,在文化上的意義是何等重大。

與我的高祖父相似,我站在一個既是受惠者亦是施惠者的位置。我很幸運能為一個重視我個人獨特觀點的公司做事,但我知道我屬於一個仍然貶抑我亞裔同胞貢獻的系統。我常常在參加試映會或活動時被告知我的意見很重要,但環顧會場,我發現我是場內唯一的有色人種。當只有極少數與你同社群的人被邀請時,你很難相信你族群的聲音是被重視的。

 

歷史重演

1882年通過的排華法案,讓已在美國定居的華人不易回中國老家,也無法成為美國公民,這表示我的高祖父直到去世,都只是個永久居民(該法案最後終於在1943年被廢止)。人們感謝他在個人、經濟及社會方面的貢獻,但他一生都被自己的族群認為是外來的威脅。

如同他,我卡在這個讓我既無法前進也不把我踢出的系統性煉獄之中,在其中我的想法與文化觀點被重視,但也因不符合主流而被推到一邊。不甘於此,我正盡我所能改變這種敘事。

選擇在娛樂產業工作是一個辦法。鏡頭裡之所以沒有那麼多華裔,是因為沒有那麼多人寫那些角色,選那些故事,挑那些演員。當你是房間內唯一的有色人種時,它讓你敏銳地意識到你有與他人不同的觀點。失去了那個觀點,人很容易變得排外。

我知道大多數的華裔美國人不常從事這專業。我很幸運有支持我從事創作工作的父母,他們了解追求銀幕上有更平等的能見度的價值。在某種程度上,或許他們之所以支持我,是因為他們也覺得被卡在美國歷史中,而與我有同樣的想望。但以一個社群來說,我們需要互相鼓勵,彼此擔起創新的風險,了解到我們每個人不需走一樣的路。

這樣的心態不要在我們終於進入那個房間且被包括在那個過程後停止。無論你是否從事創作,你所能做最棒的事,就是支持與其他少數族裔故事相關的藝術,最後你便能欣賞所有人的故事。

在附近的電影院找最新的Marvel電影或是湯姆克魯茲(Tom Cruise)主演的電影都很容易,這樣做也沒有甚麼不對,但那裡不是我們期待聽到新故事或新聲音的地方。我們可以觀賞如Netflix的〈Master of None〉這個以第一代印度裔美國人與台裔美國人故事為主題的電視劇;或是像最近上映的電影〈Loving〉,講述有關1967年最高法院認定不同種族通婚禁令為違憲的案子。

身為少數族裔,我們知道被邊緣化與視而不見是甚麼感受。讓我們以支持所關心的人、故事與議題的媒體來改變這種情況,進而包容,而非排斥自己。

(本文譯自Rachel Changchien, Interrupting History, One Movie at a Time,INHERITANCE magazine, www.inheritancemag.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