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凍
6/4/2017



陳國哲

由投機心理開始
就像大部分的台灣人一樣,我不是出生在基督教的家庭。嚴格來說,是出生在無神論──其實是「不知論」的家庭裡。小時候最早接觸到的宗教是佛教。中學時開始對佛學有興趣,大學時更參加過佛學夏令營,跟當時在台灣頗為有名的佛學學者──李炳南教授學過佛。記得有一次,我以字條提了個問題:學佛是為去苦得樂。但「苦」、「樂」皆是「障」,何捨此障而求彼障?李教授認為問得好,曾要我站起來讓他認識一下。
從「不知論」、佛教轉到基督教的過程,是經過多年「幾進幾出」的,最後我選擇了基督教。其中「參考因數」之一,可說是基於「功利投機主義」。
真正的佛教,是絕對反對迷信的。他們要求真正的了解、真正的「覺」、真正的「悟」。但佛理深奧,佛經浩瀚又多是文言文。相對而言,基督教只有聖經一本。「愛」、「救贖」也比「色」、「空」易於了解、易於感受。對於希望忠實於自己信仰的人來說,選擇基督教應是較簡便較易入門的。
其次,想上西方極樂世界或天國;佛教得靠自己的持戒、修行,將無數前生前世所有的「業」予以消弭;若一生不夠,來世還得再修。基督教則是:過去所有的債已經有人幫我們償還了,只要我們願意,這救恩就白白可以得著,容易得太多了!
我在無神論、佛教和基督教三者之間,無法知道誰是誰非、誰真誰假的情況下,以賭博、押寶的觀點來分析,最投機最保險的選擇應當是基督教!
無神論裡根本沒有靈魂,人死一切就空了。但如果有靈魂,而且是基督教所說的,那麼選擇基督教,這寶當然就押對了,否則也只有自信一場而已。至於佛教和基督教,前者說今生過了還有來生、還有輪迴,後者卻說只此一生。既然這樣,選擇基督教,如果是錯了,那麼還有無數的來生可以翻本。反過來,如果佛教是假的而基督教卻是真的,那麼押錯這寶的結果,就不只是自信一場而已了。那是全盤皆輸,永劫不復的。
就這樣,我以投機押寶的心理選擇了基督教。然後開始勉強自己去接近基督教。

勉強的追求
對於信仰的追求,我是很認真的。如果靈魂確實存在,那麼靈魂何去何從的問題,豈不應該是絕對又絕對、優先又優先的考量?我的困難是我想信卻信不下去。
有不少熱心的朋友誠摯地用各種方式,想幫助我「信」。他們問我是不是不相信有神的存在?我說不是!但也不是「相信有神的存在」。對於神是否確實存在,我想我是處於「不知」的狀態。既不是「信」,也不是「不信」,只是「不知」。就像我不知道我的曾曾祖父小時候是否玩過陀螺,所以我既無法「信」,也無法「不信」他確實玩過。
進化論和別的宗教的影響也都阻礙著我。再就是我內心的驕傲與心硬;過去這幾年確實發生了幾件,對我而言根本是作夢也想不到的事,完全應歸於神的恩賜,但我似乎也沒受太大的感動。當我唸詩詞聽音樂,常常覺得心靈與作者有相當程度地融合,但我曾認真讀經、參加主日崇拜並持續禱告,卻不曾有過與主融合的感覺。

儘管沒有感動,一九九四年八月我仍然領了洗。就這樣,內在的我停留在「不知論」裡,理智、功利的我卻勉強自己繼續押基督教的寶。

解凍的徵象
「……風隨著意思吹,你聽見風的響聲,卻不曉得從哪裡來……」(約三8
我一點也沒有意識到聖靈的動工。三年前我辭去已是終身職的巴西利亞(巴西首都大學的教職。辭職前,對家計對許多事,我一直很沒安全感。照理說,辭職少了一份薪水,更應該沒有安全感才是。難以理解的是,有一天「驀然回頭」,赫然發覺不知什麼時候開始,那份不安全感竟然很久沒出現了。對別人,似乎也不再完全以對錯、應不應該來衡量,多少滲入一點愛的體諒。對於周遭發生的事,不再一概視為純是「偶然」或「理所當然」,多少會想:說不定是出於神特別的照顧。
例如,從一次平凡的旅行,我注意到對一個不知神是否確實存在的人,神可能再三地在呼喚著:「我總不撇下你,也不丟棄你。」(來十三5
我在巴西利亞前後住了二十幾年。有一次旅行社幫我訂的回程票,在聖保羅轉機時間竟達十四個鐘頭,我完全沒注意到。照規定回程前三天要再確認,為保險起見,我提早好幾天就去航空公司確認。臨行前兩天,星期五下午,我經過一個購物中心,忽然心血來潮想進去看看,裡面有一個我租給別人的店面,店面在二樓。看完下樓,迎面是家旅行社,我莫名其妙地進去,請他們又一次確認我的回程票,這才知道轉機的時間是這麼長。我馬上趕去航空公司,一進門聽到有人叫陳教授,原來是從前經常向他們買票的旅行社小姐。跟航空公司交涉沒結果,因為從巴西利亞到聖保羅晚一點的班機全都滿了。出了航空公司,想起跟我打招呼的小姐的旅行社就在對面,抱著姑且一試的心理去找她。電腦查證的確班班客滿,她建議把我放進候補的名單;結果竟然讓我補上了,使我少在聖保羅枯等十幾個鐘頭。
前一年我在巴西利亞曾待了好幾個月,這一年初也停留了一個月,經過那購物中心無數次,從不曾有進去看看那店面的念頭,這次停留的時間最短最忙,為什麼就拐進去了?我已經直接向航空公司確認過了,為什麼還要再確認一遍?而且是比航空公司次一級的旅行社?我為什麼一進航空公司,從前熟識的旅行社小姐會正巧在那裡?
少在聖保羅枯等十幾個鐘頭,不是什麼大不了的神蹟。任何事情的發生,要以偶然和巧合來解釋也沒什麼不可以。但整個過程,在短短幾個小時裡,連續而密集的「心血來潮」與「巧合」,要解釋成有神在主導,適時適地地讓我產生某種念頭、發生某種巧合,並不牽強。如果能將心軟下來,姑且假設有神存在,細細回想這件微不足道之事的始末,會發現神的愛與作為實在是很奇妙的。祂不只體恤我枯等的無聊,而且用一時的念頭與巧合來向我召喚。
雖然我與好多人的體驗相去甚遠,我卻感覺到,我僵硬冰冷的心似乎開始在解凍,有點暖意、有點溫情、有點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