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子高傳道追思父親文
11/24/2008


追思平凡而偉大的父親

                                                             柴子高

顛沛流離的大時代

「我們一生的年日是七十歲,若是強壯可到八十歲;但其中所矜誇的不過是勞苦愁煩,轉眼成空,我們便如飛而去。」(詩篇9010)

    先父柴紹武先生,民國1427日,生在中國北方山西省河津縣太陽村,一個靠近黃河邊上的純樸農家。父親自幼家境貧寒,又歷經日本侵華、共軍叛亂,家計更加清苦。生在此動亂的時代,祖父早逝,祖母一手挑起家庭的擔子。隨著國共戰爭的槍砲聲在此寧靜村落響起,祖母作了個重要決定,把十來歲的幼子交給國軍。縱然有千萬個不捨,但為了父親的安全和家庭的命脈,只好忍痛分離。也許祖母心想,過幾年局勢穩定,母子倆就能團圓。誰知當日黃河邊上的一別,卻再也沒有機會重逢。

父親隨著國軍一路轉進到金門、台中、內壢,後來四十多年落腳中壢。在早期冷戰戒嚴的時代,以父親軍人的身分,跟大陸通信是禁忌,無法連絡上大陸的家人。他只能夜夜思念慈母,想念祖母為他親手包的韭菜餃子,以及寒冬在炕上一起取暖的記憶。

當兩岸情勢趨緩,父親託返鄉探親的同鄉捎信。當祖母得知父親在台灣已建立家室,而父親知道祖母仍然健在,都興奮莫名,足慰多年音訊全無之苦。但礙於政府探親規定,一直到祖母過世,父親都沒有機會見老人家最後一面。父親得知祖母走了,把祖母照片放大,放在房間的五斗櫃上。有一回我經過房門,看見父親拿著祖母相片放聲大哭,父親情感內斂,從未見他如此,可見他思念祖母之切。如今家父回到天家,我向天父懇求,能讓父親與祖母相聚,一圓他五十年來的心願。

漂泊心尋到寧靜港   

「求你使我們早早飽得你的慈愛,好叫我們一生一世歡呼喜樂。求你照著你使我們受苦的日子和我們遭難的年歲,叫我們喜樂。」( 詩篇9014-15)

    民國四十八年,父親在台中認識了母親,母親一年前才從香港來台中。兩人共結連理,育有中鳳與棲鳳兩女。後來父親因工作調動,舉家搬到內壢自立新村。民國五十七年,有基督徒傳福音給母親,母親決定接受洗禮,成為基督徒。特別的是,父親不但沒有反對,反而想跟母親一起受洗,於是夫妻一起受洗成為基督徒。洗禮之前,牧師詢問母親:「你是否有心願,可以向神祈求?」母親回答:「我希望能有一個兒子。」數月後家母懷孕,隔年九月生下子高。

「你們祈求,就給你們;尋找,就尋見;叩門,就給你們開門。」(馬太福音 77)

父親成為基督徒,看似偶然,卻非突然。家父自幼離鄉背井,漂泊的心一直在尋找一個可以停泊的寧靜港。神應許那些尋找他的人,必要得著祂的恩典。神憐憫了家父,聽見他心中的呼求,神以自己來代替了祖母,成為了父親每天倚靠的天父上帝。因著父母親成為基督徒,姐姐和我在小時候有機會在教會上兒童主日學,讓福音的種籽灑在心田。雖然如此,父親從未強迫我去教會聚會。然而這樣反倒讓我覺得信仰是我自己跟神的關係,並不是因為父母親信了耶穌,所以我就要信耶穌。

對父親而言,信仰不是一套教條教規,也不是每週作禮拜行禮如儀,乃是每天與神的關係,而且信仰需要在生活中實踐出來。父親常提醒我:「信仰即生活」,信仰不是狂熱。與神的關係和服事,無法速成,需要日積月累,按部就班而行。

運籌帷幄的智慧人

父親一生戎馬、愛國愛黨,深以作為軍人為榮。他愛兵如子,把士兵們當作自己的兒子一般來照顧。父親早年所帶的部隊,許多士兵也是幼年離家跟著部隊打仗,父親替國家也替他們的父母照顧他們。父親常常夜間起來為士兵們蓋被子,擔心他們受涼。士兵們思念家鄉時,父親則安慰陪伴他們。士兵有人行軍腳底磨出水泡,父親親自為他們處理消毒。這些父親帶過的兵,後來也成家立業,逢年過節總少不了帶著一家大小來到我家,感謝父親在他們身上所作的美事,在他們心目中,父親對他們恩同再造,比他們親生的父母還親。我則聽了不下十來遍,也深深以父親的兒子為榮。

因為時局動盪,父親小時所受的正規學校教育不多,但是他自學能力很強,也喜歡讀報看書。透過軍中在職進修,他也接受陸軍參謀大學的訓練。父親官拜陸軍總司令部情報署上校主任,在我看來,他是一位能夠運籌帷幄之中、決勝千里之外的儒將。父親很少跟我分享軍中的事,我也很少問他。小時候我最羨慕的是父親一身的軍裝,胸前和肩膀上的金色徽章,十分帥氣。我也常常偷戴父親的軍帽去照鏡子,看看鏡中神氣的自己。

父親的策劃與管理的長才在教會服事中也有機會發揮。在中壢浸信會的執事會、弟兄會和致福益人學苑,都可以看到父親的腳蹤。父親早年曾擔任教會多屆執事,後來因為大姐中鳳傳承父親的領導力,成為年輕的女執事,而教會規定一個家庭不能同時有兩位執事,父親從此讓賢。父親也是致福益人學苑的開創時期的重要同工,相信對於後來學苑的穩定發展功不可沒。

愛家顧家新好男人

以父親優秀的領導能力,原有機會出將入相,但卻從上校退伍。從母親那裡得知,原本父親是有晉升少將的機會。但是要調到野戰部隊,而當時野戰部隊主官晚上要留守營區。父親考量家中小孩年幼,放棄了此一機會,留在可以上下班的陸軍總部。因此父親雖是軍人,印象中他幾乎天天回家吃晚飯。小時候覺得男兒志在四方,要轟轟烈烈作大事,覺得父親行事過於小心保守。這些年自己成家,漸漸體會到父親對於家的愛與犧牲。

父親比母親大了十二歲,因此兩人的生肖皆屬牛,母親常淘侃父親是大牛,自己是小牛。可能因為年齡差距大,父親對母親總是保護較多,自己承擔較多責任。如果要了解聖經中對於「丈夫作頭」或「僕人領導」的教導,那麼我的父親是一位好的案例。雖然他作頭可是卻不獨裁,不是大男人主義那一型。小時候的印象中,一些扛重物、修理東西的粗活,固然是父親的基本工作,但是像買菜、拖地和洗碗的家務,也都是屬於父親的業務範圍。

父親凡事計畫、不慌不忙。書桌與抽屜總是擺設整齊、有條不紊,很少會找不到東西。父親常用「定靜安慮得」五字箴言,勸勉我「知止而後有定,定而後能靜,靜而後能安,安而後能慮,慮而後能得」的功課特別是到新環境,開始新工作的時候,更要不疾不徐、按部就班地穩健踏實前進。小學一年級,父親已教導我週一到週五晚上,要按著預先排定進度複習功課。每晚當我複習功課時,父親並不是去看八點檔連續劇,他也會坐在我的書桌前,讀他自己的書。

當年父親是背著一個黃埔大背包,母親則是提著兩口大皮箱來到台灣。父母親在台灣皆無祖先恆產可以倚靠。完全是胼手胝足,辛苦地撫養三個孩子長大。父母親自己省吃儉用,讓孩子接受完整教育。雖然父母親是在顛沛流離中,從大陸逃難到台灣。但是因著父母親堅貞地對婚姻委身,父親對家庭的責任感和管理智慧。給了我們三個孩子一個衣食無慮的家,我非常感謝上帝賞賜給我們這樣好的父母親。

信仰乃是承載生命

「神要擦去他們一切的眼淚,不再有死亡,也不再有悲哀、哭號、疼痛,因為以前的事都過去了。」(啟示錄214)

父親一直都有晨間固定運動的習慣,不管刮風下雨,他都會在晨間運動。他在太極拳的造詣,是屬於師字輩,可以到開班授徒的程度。父親也是極為注看養生的人,常常在書報中收集些養生保健的常識。他也極少會感冒和吃藥,可以說非常健康。可是在民國八十九年,父親七十五歲時,我們發現他的手腳活動有些不協調,醫生診斷為巴金森氏症。兩週一次前往台北石牌振興醫院神經內科門診,後來也在省桃、天晟醫院就近治療。服藥只能減緩身體退化的速度,無法恢復原有的健康。父親從需要攙扶,逐漸退化到生活完全倚賴別人打理。記憶和語言能力也衰退很快。父親不能接受這樣的事實,常常問醫生:「為什麼我會得這樣的病。」我們無法提供合理的解釋,只能陪伴他一起面對。上帝沒有應許天色常藍,但祂的恩惠與慈愛卻不曾減少。如同台東基督教醫院譚維義院長所說:「信仰不是用來解釋生命,信仰乃是用來承載生命。」神沒有回答父親的問題,但神確實承載了家父的苦痛。神成為父親和家人們的幫助,提供我們繼續走下去的力量。

「那美好的仗我已經打過了,當跑的路我已經跑盡了,所信的道我已經守住了。從此以後,有公義的冠冕為我存留。」(提摩太後書47-8a)

    過去幾個月,家父身上同時插著幾個管子,每週要洗腎。身為家人,實在不忍,只能懇求天父減輕他的痛苦。數十年生活的回憶,心中固然不捨。但身為基督徒,我們確信,父親回到天家,回到天父的懷抱是好的無比的。是的,不再有死亡,乃是得著一個嶄新不朽壞的身體。從前在中壢浸信會安息的鄭伯伯、湯伯伯、傅伯伯、陳伯伯、張哥….可能也正在舉行歡迎茶會來迎接家父。我彷彿聽見天國的弟兄會一起高聲唱著:

「向前走啊!努力向前走,前進莫退後。

向前走啊!努力向前走,主就在前頭

在悠揚的歌聲中,眾弟兄們牽著父親的手,一起昂首闊步走向天父所預備的榮耀郇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