騙局之外

文／張曉風

身為一個現代人而敢去信任的，恐怕不是大賢，就是大愚。

每天，睜開眼，我們就發現世界上充斥著形形色色的騙局，商人的廣告，利用日漸蓬勃的傳媒事業，成為一種公開的欺騙。因此，我們總是在物質和精神兩方面雙重受騙，我們感到自己的窩囊。你所買回的「甜橘子」可能是酸的，你所選購的「營養豐富」的皮蛋，被宣布是含鉛的。白宮的主人可能是一個口不擇言的說謊者，而高呼超人的哲學家在病歷卡上竟是一名梅毒患者。成長的過程裡我們常常會在顯微鏡下看到自己當年瘋狂膜拜的偶像，只不過如此爾爾──我們悲哀，我們憤怒，這件事整個是殘忍的！

漸漸地，我們學會了自衛，我們仍然生活著，但決不冒險去信任什麼了。我們接受知識，但不再敢相信誰會作我們心靈的牧者。我們接受性，但不願意傻得仍相信愛情。此外，我們斷然拒絕上帝，因為我們怕有關上帝的事是一件宇宙大騙案──上帝救贖的故事太美，美得像虛構的，我們怕自己被捲入這樣的騙局裡，成為一個傻子。我們因此選擇了否定。

年齡和閱歷使我們逐漸以我們的不信為榮。我們唯一相信的信條是：「什麼都別信。」我們把自己收縮成一個小點，外面包以重重的不信的硬繭，我們忘了一件事實──當我們用懷疑把世界關到門外去的時候，也正是我們把自己關在門裡頭成為一個囚徒的時候。

古時候，曾有一位叫卞和的玉匠，為了證實一個「玉的信念」，先後被刖去了兩隻腿。但比之不幸的現代人，他仍是幸福的──因為他擁有一項可以為之生也可以為之死的東西，他有他可以相信的東西。

其實，騙局儘管存在，但真理並不曾因此而消失。我們敢像那位古代的玉匠一樣相信人間尚有一塊真玉嗎？我們敢出發，航向心的四極去探索上帝的事實嗎？我們敢割破懷疑的厚繭而讓自己重獲信仰的契機嗎？

信任是一件令人容易受傷的事，但值得我們前去探險。